《媽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我是在《媽的多重宇宙》(較喜歡台灣譯名)獲多個奧斯卡奬後才去戲院看的。吸引我的，除了因為它獲奬外，還因為它的預告片。電影看起來瘋狂惹笑，是我較少接觸的片種。

電影果然拍得瘋狂惹笑，充滿創意，沒有令我失望。雖然有觀眾不喜歡當中的「惡搞」內容，覺得低俗胡鬧，我倒欣賞它幾乎從頭惡搞到尾，到尾段也不忘搞笑; 而且「搞笑」與「感人」內容平衡得好，令人看得笑中有淚。有電影人講過，要令觀眾哭，先要令觀眾笑，這套電影是個示範。

有些電影，看的時候覺得好看，但看完後卻沒什麼值得討論之處。這套戲則有不同話題可供討論，如美國華人家庭的處境、父母與子女的相處、兩代之間的鴻溝、男女的性別定型、什麼才是美好人生、虛無主義等等。

讓我拿幾點出來講吧。

這是《花樣年華》版Waymond，一到這個世界，他們的說話便會變得文皺皺，很好笑。

Evelyn是否嫁錯郎？

Evelyn是個能幹的女人，而且她比丈夫更能幹，洗衣店的疑難雜症、稅務問題、老父的照顧，都靠她來處理。丈夫Waymond只會在她處理帳單時煩著她，而且總是著眼在無謂的事情 (像是逗客人開心、在洗衣袋上貼玩具眼等)，幫不上忙。不知不覺間，她看不起丈夫，覺得他「冇用」。丈夫說的話，她完全聽不進去。因此，當她見到Alpha World的那個有型又會功夫的Waymond，會覺得心動。

Evelyn也問自己當年跟Waymond來美國開洗衣舖是否做錯決定，特別在她看過其他版本的自己後，更覺得自己錯失了成為更好版本的機會。她的青春葬送在洗衣舖裡—繁重的工作、經濟的壓力、過多的責任令她變成一個不顧儀容的師奶，因為太忙而沒空處理與家人的關係。

到電影末段，她才懂得欣賞丈夫；欣賞他的善良，也感激他對自己的支持。但我不禁想，是否因為她認命了？她嫁的是這個版本的Waymond，她只能學懂欣賞這個Waymond的優點。

母與女︰

片中的母女關係是故事主軸，拍得很動人。最初我嫌電影對她女兒Joy描寫不夠。我只知道她因為母親不願意讓她在外公前出櫃和總是沒有時間聽她說話而憤怒。但之後在她的回憶片段裡發現，她經常處於憤怒狀態，對母親的話好像反應過度。其實母親接受了她是同性戀者，在華人母親中已算開明。她不讓女兒在保守的老父面前出櫃、忙得沒時間好好聽她說話，也情有可原，女兒的憤怒好像不成比例。

我會這樣想，是因為我站在Evelyn的角度去看Joy，所以覺得這位母親做到這個地步已足夠。但當Joy化身的Jobu Tupaki出場後，我才慢慢了解這個角色。原來Evelyn並未真正接受女兒的性取向，原來女兒從她身上感受不到理解與接納，原來她如此厭棄自己。母親以為自己做得夠，但沒有從女兒的角度去想。為什麼總覺得華人父母做到這個地步便足夠？ (最近看了《昨日的美食》，裡頭也探討了這個問題—母親接受兒子是同性戀者，但接受不到兒子的伴侶在眼前出現，因此不讓兒子的伴侶再次到她家過年。雖然她已比很多日本父母開明，但兒子的伴侶又確實受到傷害。) 做母親的，是否可以放下「我已經做得夠好了」這個想法，認真地聽聽女兒的心聲？

女兒當然有做錯的地方，但Evelyn是她的母親，無論出於責任還是出於愛，她都要努力"fix it"。(華人社會普遍會覺得這個女兒難以管教、大逆不道，這是另一值得討論之處。) 女兒在多個平行宇宙中「追殺」母親，但無論女兒變成什麼樣子，母親也不放棄她，令人感動。多重宇宙在我眼中就像輪迴轉世，兩母女在所有平行宇宙中都在一起，就像經歷了多次轉世仍然在一起。

Stephanie Hsu演得很突出，扣人心弦。

The Daniels:

看戲前不認識"The Daniels"這個導演組合，只知道他們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ABC(美籍華人)，令我想起在加拿大讀大學時見過的ABC同學仔。我想像他們在讀書時認識，兩人都喜歡看電影，特別是小本製作的電影和cult片，所以特別投緣。ABC會介紹西人同學看港產片，他們會一起看成龍和周星馳。他們喜歡看Rick and Morty，會一起拍實驗性強的短片或惡搞片。(我曾看過ABC學生拍的短片，找來同學在校園內演打喪屍遊戲。) 而《媽的多重宇宙》就是他們的一套認真又大型的「惡搞片」。戲裡頭雖然有惡趣味，不過他們認真地講了一個有意思的故事出來。我欣賞他們連小角色也寫得有頭有尾。例如我想不到Raccacoonie的故事有後續，初頭在洗衣店出現的客人會再次出現，Deirdre (稅局職員)在另一個宇宙裡與Evelyn是另一種關係。(開頭Evelyn被逼對她說I love you，其實有玄機！)

因此，想到他們憑這套獨立影片獲取這麼多奬項，我便覺得很勵志，就像見到當年的同學仔熬出頭來一樣。誰猜到奧斯卡最佳電影會是這種瘋狂喜劇？

p.s. 後來找到兩位導演的訪問來看，原來他們真的曾是同學，一起讀電影。原來他們是Swiss Army Man的導演—我曾在電視看了少許，沒興趣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