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暴政》．世事常變

from the movie Silent Hill

先節錄《明報》五月三十一日的「星期日生活」文章︰「安徒行傳」—不一樣的常態  對恐懼的管理

//中共悍然透過人大為香港直接制訂「國安法」，形同提早宣布香港進入一國一制。消息震驚香港以至全世界，也立即把香港推上中美對抗的最前線。消息傳出來的第一日，筆者臉書上一片沉寂，發言的網友不多，連轉發信息的量也大幅下降。一時之間，我想起史奈德（T. Snyder）那本近年經常被談論的小書《暴政》（On Tyranny）第十八課的標題：「在難以想像的事發生時保持冷靜」。但是，一時之間我亦難以確定，臉書上的沉寂，究竟是代表消息太過震驚，令人無法作出有智慧的反應，甚至陷入消極與無奈的「無言」狀態，還是這本充滿智慧和歷史哲理的小書所說的「冷靜」。//

沉默

安徒說他不確定臉書上的沉寂代表的是消極與無奈的「無言」狀態，還是「冷靜」的狀態。我發現，除了臉書，whatsapp也一片沉寂。我的海外朋友也說她一早起床，發覺自己一個whatsapp 訊息也收不到，一時之間有點惶惑。另一朋友說，那是因為已有朋友開始自我「噤聲」，怕發言被監察，甚至被人舉報，所以沉默不語。

我覺得是一切發生得太快，香港人未及反應。恐懼了二十幾年的事情忽然成真，反應不及是正常的。就算有此心理準備(甚至渴望「攬炒」的人)，也要時間消化一下子壓下來的消息。

我做的事，就是開了Signal戶口，以及整理臉書的朋友名單。整理臉書朋友名單是一直想做的事，就趁現在做吧。我unfriend的是久未聯絡和交流、也對對方的分享沒興趣的「朋友」。如果我覺得與對方有某種connection，就算已很少聯絡，我也會留。但我很怕有太多半生不熟的朋友，所以要精選一下。

其實在沉默的底下有暗湧。幾個月前，已有朋友私下問我「走不走」，又或是「該不該走」，也有人向我打聽加拿大的生活經驗。而現在，暗湧更厲害。有本身抱觀望態度的人，已決定要走。有人已開始行動......

有些whatsapp群組裡的「藍絲」可能會疑惑，為何群組裡的「黃絲」們忽然沉默。答案是我們已另外在Signal開群組，不會再邀請他們入組了。

《暴政》

安徒在文中提到的「小書」全名是《暴政︰掌控關鍵年代的獨裁風潮，洞悉時代之惡的20堂課》(On Tyranny: Twenty Lessons from the Twentieth Century) (作者︰Timothy Snyder)，我已經讀完。此書是作者Timothy Snyder寫給美國人看的，提醒他們提防特朗普，教讀者如何抵抗暴政，以免美國的民主倒退，進入暴政時代。此書警世，亦對應現在香港的情況。我不知道作者的觀點有多新 (可能熟識歷史的朋友會聽過？)，不過對不熟世界歷史、又怕看歷史書的我來說，這本書為我帶來啟發，亦令我想知道更多納粹掘起和小國抗暴政的歷史。

《暴政》真的是本小書，呎吋小，容易攜帶。於是我每天將它放在袋裡帶出去，在坐車時看幾頁。這本書對正在受暴政威脅的我們有很多提醒，處處是金句。我覺得很難寫讀後感，怕自己一寫便將全書內容寫出來。不過區家麟也是如此(哈哈！)，〈極權臨近，再讀二十個歷史教訓〉是他去年九月談《暴政》的文章，可作參考。這篇文章將《暴政》的20個建議列出來，是一篇很好的摘要。不過我建議有興趣的朋友看原著，會更明白作者所想。

我對第三點「提防一黨專政」感受特別深。作者說民主不是必然的，若你不去保護民主，民主可能有日會被摧毁。就好像Margaret Atwood的Handmaid's Tale裡的世界，一個不留神，你就會被古怪的極權政府統治，任何匪夷所思的規矩也要遵從。就如「1932年部分德國人投票選納粹黨登場，他們當時並不知道，他們的一票終結了民主，給暴政登上舞台，讓希特拉盡攬權力。」作者在序中提到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納爾的話——「民主政體並不能免於暴政的威脅，甚至本身即可能成為暴政的溫床。」托克納爾提醒我們——「身為公民，我們必須時時對暴政的種籽保持警醒，我們必須透過關注公共生活、與他人對話、參與公民結社並適時挺身而出，為自己的自由奮戰。」

我們這輩香港人都記住「五十年不變」這個「承諾」，雖然知道香港「遲早會變到似大陸」，但在時候未到之前，會有僥倖心態，覺得到時「自己都已經老了」，於是什麼也不做。但暴政說來便來，甚至一早已現端倪，只差在你是否選擇去看。你一直埋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已經成真。多荒謬的事也有可能發生；發生的時候，未必有人能拯救你。我們能騙自己多久呢？我想起Harry Potter，佛地魔重生時，哈利與他的伙伴被逼逃亡，邊逃邊找對抗方法。而其他人則要take sides，若不支持佛地魔，便有可能要坐牢、受酷刑，或被殺。在終極一戰中，大家回到學校與佛地魔那夥奮勇一戰，每個人都有犧牲的心理準備。(事實上，確有不少人犧牲了。) 我們預備好要take sides了嗎？

世事常變

在去年六月前，我們哪會想到一條《逃犯條例》的修訂會演變成一場全港的社會運動，想不到警權會擴張若此，想不到有人為這場運動而亡，想不到凌駕香港法律的《國安法》突然降臨，想不到要連戴半年以上口罩，想不到突然不能去旅行 (就算你有錢有假)，想不到近乎所有文娛節目要取消(連奧運也要延期)......

曾經擁有的，突然不再擁有。

以為情況會「好起來的」，怎料事態變得更壞。

香港人有一日也會成為難民。

面對這些事情，有人悲觀，有人樂觀，有人「佛系」。

我突然回想起當年Yahoo Blog升級和關閉的時候，我曾害怕網誌平台消失，blog友各散東西。我有想過，若Blogger.com也關閉，我便學寫程式，為自己和blog友們建立新平台。但現在憂慮的，是連寫什麼的自由也沒有。可能寫了國家不喜歡的話，便整個blog被封鎖。

我想起當年我貼出來的歌——黃耀明的《下一站天國》。選這首歌，是因為到了「天國」，我和blog友們未必能認出彼此。大家需要「記認」，才會認得對方。若大家再不能繼續交流，便「各自夢遊餘下生命」。

想想，其實在天國見面，有點像「煲底見」，手足們除罩相認。與歌詞不同的是，不是「從來未遇過你聲音」，而是「只聽過你聲音」。

再貼一次這歌︰

黃耀明《下一站天國》

明日過後 我的天空失去你的海岸 
餘下今天足夠我嚮往 陽光正仁慈地 滑過睡床 
然後 時候有限換來無限奢望 
然後公園商店逛一趟 
還可以平靜地 望透天邊海角 我已很快樂　
改天再訪 若你仍盼望

請吸一口氣證明你開心 請牽一牽掛試驗愛的殘忍　
縮短了永恆 增長了皺紋 於天國再會亦能拾回前塵　
請緊緊擁抱證明你貪心 請輕輕一吻證明這個不是路人　
(即使貪心請給我證明我不是路人)　
撫摸過雪人 苦戀過聖人 從來未遇過你聲音　多動人(多麼傷感的笑聲)

明日再會 我的身軀搜索你的身影 
如下一站不會到天國 來沾濕我眼睛 做個記認 
然後 然後各自夢遊餘下生命 
然後彼此都要更高興 如果再無然後　
踏過天路歷程 你我可約定 將於哪天 在哪兒暢泳 

請揮一揮手證明你開心    請牽一牽掛試驗愛的殘忍 
(開開心心請不要試驗我的惻隱)
縮短了永恆    增長了皺紋 於天國再會亦能拾回前塵 
請緊緊擁抱證明你貪心    請輕輕一吻證明這個不是路人 
(即使貪心請給我證明我不是路人) 
撫摸過雪人    苦戀過聖人    從來未遇過你聲音　多動人 
請勿回望    請勿回望　請勿善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