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我不算村上迷，不過村上春樹近期出版的幾本書，我都有捧場。我不是特別喜歡他的小說情節（而且有時情節不是最重要的，有些我更看不懂），而是他的文字和他的想法。他的文字風格獨特，有時候顯得一板一眼，不帶感情（但不等於不會觸動情感）。我猜這和賴明珠的翻譯也有關係。不過這種寫法帶有一種魅力，吸引我讀下去。

今次看的這本書叫《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什麼是「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粗俗點說，是否即是「溝唔到女的男人們」？而近幾年我彷佛只聽聞「沒有男人的女人們」被人拿來作話題，電視台將「剩女」變成真人騷和電視劇，消費她們，為她們加添壓力，亦加深社會對「沒有男人的女人們」的刻板印象。香港的男士不是選擇多多嗎？好男人不是快絕種麼？女人沒有男人，彷彿比男人沒有女人更「大件事」。所以，「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有什麼可以講的呢？

原來，書內的七篇小說，主題根本不是說追不到女人的男人們。書中的男主角們，有失去女人的（各種情況），也有很少機會接觸女性的（絕不是容易被你猜到的情況）。村上春樹寫愛情，經常都會同時描寫情慾和性愛。但他卻不是為了要激起讀者的情慾，而只是坦白地將一個男人的感受寫出來。他寫得抽離、冷靜，有時更好像純粹將人的生理反應寫出來（這可能受情節影響）。以前看女情寫的愛情小說，多是寫對愛情的浪漫想法。我明白女人何以被男人吸引。但我不知道原來男人是這樣看女人的。原來他們可以看得這麼仔細！

村上春樹用的比喻和建構的意象很特別。如在〈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這篇和書同名的小說中，男主角形容他和舊女友M的關係，便想像他們是在十四歲時認識的，還虛構了大家認識的過程－－在初中的教室相遇，當時他們在上生物課－－「之我當時是這樣想。我想把M當成那樣的存在來掌握。我們就是這樣，在初中的教室第一次遇見的。菊石啦、空棘魚啦，被這類東西悄悄壓倒性地牽線。」而失去M，是因為她「被哪裡的狡猾水手誘拐」。之後，所有與他爭奪M的男人，都被他說成是「水手」。M自殺，男主角和M的現任丈夫同時失去她。男主角很傷心，但他知道身為丈夫的男人更為傷心。M的丈夫變成了「世界上最孤獨的男人」。世界上最是孤獨的男人是怎樣的？

「有一天，你突然成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之一。那一天沒有人給你絲毫預告或暗示，也沒有預感或蟲的告知，沒有敲門或乾咳，突然就來造訪你。你知道只要轉一個彎，自己已經在那裡。但已經無法退回了。一旦轉過那個彎，那對你來說，就成為唯一的世界了。在那個世界你會被稱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到哪裡都是冷冰冰的複數形。

成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到底是多麼悽慘的事、多心痛的事，那是只有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才能理解的。失去絕妙的西風。十四歲永遠－－十憶年大概是接近永遠的時間－－被剝奪。聽得見遠方水手們憂傷痛苦的歌聲。菊石和空棘魚一起沉潛在黑暗的海底。半夜一點過後打電話到誰家。半夜一點過後有誰打電話來。在知與無知中間地點和陌生對象相約見面。一邊測量胎壓，一邊在乾乾的路上落淚。」

這是其中兩段。其他更動人的描述，要待你看書時慢慢咀嚼。村上寫男人的深情，但不是通篇用「愛」呀、「不捨」呀等字眼，也沒有呼天搶地。他用了詩意的手法來寫。

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呢？當我的一位舊同學失去了妻子，我便感受到了。當我見到父親如何緊張母親時我便明白了。我想，這事本身是不難明白的，男和女只是對痛苦的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七篇小說當中，〈獨立器官〉的故事比較完整和易懂。「一個『花花公子』終於遇上愛情－－這是最簡單的講法。（事實上，這個「花花公子」是頗為特別的。）而我最喜歡的是〈木野〉。一個男人如何面對妻子不忠－－這也是最簡單的講法。村上將男主角的心理狀態以魔幻的手法寫出來，故事有奇幻感覺，深得我心。我也喜歡短短的〈Drive My Car〉和意象豐富的〈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