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下）

當腳步聲接近時，他探頭往下望，只見到來人的頭頂。那人穿著制服，款式很眼熟。啊！這是新來的看更。

他顧不得害羞，向看更求救：「叔叔，我住十一樓。你...... 能否陪我回家？」

「好的，小弟弟。」 看更的嗓音低沈吵啞。他沒有抬起頭，只示意Jay先走。看更緊隨其後，沒有做聲，在這靜寂的梯間，只餘下兩人規律的腳步聲－－躂躂、躂躂、躂躂。抵達上層，Jay終於見到「八」字，鬆了口氣，便加快速度往上跑。他開始心跳加速。走了這麼久，還真累。突然，他覺得有點異樣，什麼回事？這裡好像出奇地靜。另一對腳的步聲消失了　。

他回頭望，發現看更不見了。他是否跟不上來？


他探頭向下望，不見看更。他不顧自己轉頭向下走嗎？他推門出去了嗎？這個人，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地消失？

突然，他聽到一種微弱的聲音。砰、砰、砰......　聲音由高處響起，愈來愈近。

Jay仰頭張望，一個紅白雙間的球在上層的樓梯轉角處出現，彈跳著，每一下都彈至他頭頂的高度。是誰在拍球？

沒有人跟著下來。樓梯間只有球兒彈地的聲音。

球兒碰到梯級邊沿，繼續一下、一下地彈跳下來。

他瞪眼望著迎面下來的皮球，動彈不得。

但皮球沒有碰到他，像有人操控住似地變換方向，越過他，再一下、一下地往下層彈跳。

望著這個球，他內心有種異常的悸動，這球帶給他安慰。是小時候玩球的愉快記憶嗎？幼小的他不用上學，不用做功課，不用考試，媽媽不會對他皺眉。他以雙臂環抱著球、不肯放手的樣子，還給媽媽拍了下來。抱著皮球，他覺得很安心，像擁有全世界。他仍記得和爸媽玩「馬騮搶球」的時光。他忘了自己是何時開始忘記那個他曾視若珍寶的球......

眼前這球，像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他去追隨。他不自覺地跟著球往下層走; 愈往下走，他愈感到輕鬆，好像一切煩惱已離他而去。

走了不知多少層，球變向了，彈跳到門前，仿佛請他將門打開。Jay推開門，這層是停車場。球像突然脫力般，不再彈跳，向前直滾出去，他亦步亦趨。球在兩排車之間穿過，滾到行車道。他加快腳步，伸手觸球。這時，一道強光出現，接著是一下尖銳的煞車聲。但來不及了，Jay的身軀被撞至彈起，跌下來，後腦「砰」一聲撞在地上。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球彈地的聲音。那聲音離他愈來愈遠。

一個穿著看更制服的男人，在車道另一邊望著那細小身軀一會兒，然後轉身，拍著球遠去，影像沒有出現在停車場的閉路電視裡。

 　　　　　　　　　　　　　＊　　　　　　　＊　　　　　　　＊

微風吹拂，秋意正濃，在建於山坡的墳場內，一個中年男人跪坐墓碑前，碑上照片是一個小男孩歡笑的臉。

沒人知道他為何會走到停車場。當值看更說，沒看到他走入大廈。升降機的閉路電視也沒拍到他。

妻子很自責，後悔最後一次見兒子時，只問他學校成績，沒與他好好談話。而他只懂不斷說：「錯的是我，錯的是我。」

他想起那件他從未向人提及的往事。事實是，他從未忘記。他記得那聲巨響，那還記得自己騙自己一切只是噩夢。他相信那只是場噩夢。自此他不再駕車，也不再與同事「飲兩杯」。想不到，他始終避不過...... 只是，為什麼懲罰落在兒子身上？

他凝視著照片，久久不動一下。

風起了，把樹枝吹得不斷震顫。

再次抬起頭時，天色已暗，他深深嘆息一聲，掙扎著站起來，慢慢往回頭路走，背景沒入黑夜中。